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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大传 朱东润 著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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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简介

  1. 20世纪四大传记之一,中国传记文学不朽的经典,披襟斩棘开山之作。

  2. 权威朱东润版,以力透纸背的悲壮与哀愁, 重读大明帝国的偏激与倨傲、理智与温情;“居正既非伊周,亦非温莽。他固然不是禽兽,但是他也并不志在圣人。他只是张居正,一个受时代代陶镕,而同时又想陶镕时代底人物。”

  3. 你愿意做对他人有益的事情吗?

  你愿意违背自己的做人原则吗?

  你愿意用一生去这样做吗?

  4. 千古一相,万历首辅;

  任尔流言,我自居正。

  张居正失败了,但是他的失败是可以理解的:“在16世纪的中国,要面对气息奄奄、百年腐败已毒入骨髓的明皇朝输血补养。要重新健全其统治机能,全面恢复社会的生机,是极不容易的事”。在16世纪中国封建社会的慢慢长夜里,世道凉薄,张居正滚烫地活过。

  “历史是最多情,它对于一切有利于国计民生,有利于人类社会进步的人和事,都会给与应用的肯定和表彰;历史又最无情,他对于一切祸国殃民,逆乎潮流发展,一切奸佞污秽的人物和言行,都将给与态度鲜明的揭露和批判。” 历史对于张居正的评判是多面的,称赞张居正的多说他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批评张居正的多指责其骄奢浮华、钳制言路。张居正“大有助于社稷者”,作者评价“张居正当之无愧地是一代伟人”,也是毫无疑义的。然而,张居正又是弱小的。他的崛起、秉政以及最后的覆灭,全都系于“万历皇帝”一人之上。“张居正有心补天,但万历皇帝绝不肯奉天而行。他和万历皇帝君臣之间,潜存着带根本性质的相互排斥和敌对。”在当时皇权至高无上的专制体制下,他与腐朽皇权的冲突导致其终将受皇权摧毁是必然的。张居正当然是一个政治强人,但在皇权专制和深远的传统政治面前,则又处于弱势。 张居正失败了,但是他的失败是可以理解的:“在16世纪的中国,要面对气息奄奄、百年腐败已毒入骨髓的明皇朝输血补养。要重新健全其统治机能,全面恢复社会的生机,是极不容易的事”。在16世纪中国封建社会的慢慢长夜里,世道凉薄,张居正滚烫地活过。

  作者简介

  "朱东润(1896-1988)

  当代著名传记文学家、文艺批评家、文学史家、教育家、书法家。

  原名朱世溱,江苏泰兴人,明代福建巡抚、督师抗击荷兰侵略者朱一冯之裔孙。曾著有《张居正大传》《陆游传》《梅尧臣传》《李方舟传》等。

  朱东润是中国著名的传记史家,先后撰写了《张居正大传》、《王守仁大传》、《陆游传》、《梅尧臣传》等具有影响的传记作品。朱东润不仅通过他的作品描述了一位位历史名人的一生,也通过这些人物故事展现出一段段历史 ,一个个时代的变迁,他被称为真正开拓中国现代传记文学领域的第一人。

  目录

  序言

  第一章 “荆州张秀才”

  第二章 政治生活的开始

  第三章 休假三年

  第四章 再投入政治漩涡

  第五章 内阁中的混斗(上)

  第六章 内阁中的混斗(下)

  第七章 大政变

  第八章 初步的建设(上)

  第九章 初步的建设(下)

  第十章 第一次打击以后

  第十一章 从夺情到归葬

  第十二章 元老的成功

  第十三章 鞠躬尽瘁

  第十四章 尾声

  精彩书摘

  第一章 荆州张秀才

  据说荆州府知府李士翱前一晚做一个梦,梦见上帝给他一个玉印,吩咐转给一个孩子。第二天荆州府点名的时候,第一个恰恰是张白圭,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李士翱把他喊近,仔细一看,正是梦中所见,因此,替他改名居正,还嘱咐许多自爱的话。

  宋恭帝德祐二年,临安陷落,皇帝成为俘虏。宋代遗臣,立益王昰为帝,改元景炎,继续斗争;景炎三年帝昰死了,他们再立卫王昺为帝,改元祥兴。整个的斗争,开始向南转移,南宋王朝的根据地剩得海南岛的一角。是年,文天祥的孤军失败,天祥也成为俘虏。祥兴二年,崖山的斗争又失败了,陆秀夫抱帝昺投海。张世杰还想再立皇帝,重新燃起斗争的火焰,但是惊天动地的风浪沉灭了这一个民族英雄。南宋王朝的抗元斗争就这样惨痛地结束了,这一年是元世祖至元十六年。

  宋王朝倒下去了,元王朝兴起来了。但被压在底层的广大贫苦人民,地位并没有改善,他们过的仍然是被奴役的生活。在中国境内,仍然是只见到荒淫、暴虐、屠杀和灭亡。部分统治阶级没落了;曾经统治中国三百二十年的宋室,再不能产生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的死亡,在士大夫的中间,也喊不出一个百折不回的志士,剩余的只是月泉吟社这一流的诗人,借着“春日田园杂兴”的诗题,流露一点儿改朝换代的叹息。

  整个中国便随着上层阶级的没落而没落,四千年的历史,从此便成为统治者脚下的灰尘吗?不会的。和西方传说中的长命鸟一样,中国人民正从毁灭里得到再生。人民的力量是不能摧毁的。统治者的昏庸腐朽,替他们自己挖掘坟墓,但是人民大众不会随着垂死的统治者走向灭亡,他们要用自己的力量挣断身上的枷锁,争取生存的权利。他们正准备力量给骑在头上的统治者以狠狠的打击,而他们中间,也正在产生领导人物,领导全人民作斗争,这便是元顺帝以后中国的情态。顺帝至正十一年贩布的徐寿辉起兵,十二年卜士的儿子郭子兴起兵,十三年贩盐的张士诚起兵,十五年白莲会的韩林儿称帝。在这一大群人中,最特出的,一个是皇觉寺的和尚朱元璋,一个是沔阳的渔夫陈友谅。朱元璋把握着最后的胜利,成为明朝的太祖高皇帝。

  明太祖起兵,定远人李善长到了军门,只是说,“从此有天有日了”。濠人陆仲亨才十七岁,父母兄弟都死了,他怀着最后的一升麦,躲在草中,唯恐被乱兵搜到,把他送上死亡的境地,恰恰被太祖看见了,太祖喊一声“来呀”,仲亨从此投军。这里看到当时的惨状,和一般人对于这一番动乱的期待。以后善长直做到左丞相,仲亨也成为开国功臣,封吉安侯。在有名的功臣里,徐达、汤和是濠人,李文忠是盱眙人,李善长、冯国用、冯胜是定远人,邓愈、胡大海是虹县人,常遇春是怀远人,廖永安是巢县人,他们以外还有许多出身濠州附近的功臣。在明太祖的领导下,淮水流域出了许多英雄。到了明室中衰的时期,也幸亏淮水流域一个无名英雄的后裔,再从人民中间出来,重新领导国家的事业,为明王朝的统治延长了七十二年①的存在。这是明代的大学士张居正。

  居正出生的时候,明室已经中衰了:太祖、成祖的武功没有了,仁宗、宣宗的文治也没有了,之后便是正统十四年英宗出征,不幸恰被鞑靼人包围,大军数十万遇到歼灭的命运,连皇帝也成了俘虏。在这个困难的阶段,幸亏于谦出来,拥立景帝,支持了当日的天下。以后是英宗复辟,于谦被杀,再下便是宪宗即位,全国的政治,更看不到清明的时代。宪宗的儿子孝宗总算是一个贤君,但是孝宗下面,便是荒唐的武宗:北京古老了,宣府是他的“家里”;皇宫住腻了,他住在“豹房”;皇帝做厌了,他自称“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朱寿”;太子没有,东宫也不要了,他有无数的义子,把积庆坊、鸣玉坊毁去,改建他的义子府。正德五年安化王寘鐇造反,十四年宁王宸濠造反,总算没有成为大乱,但是明室的元气已经衰耗了。武宗殁后,他的从弟世宗即位。世宗是一个有名的干才,但是聪明当中带着痴呆的气息,尽管一面制礼作乐,处处表现太平盛世的现象,可是建斋兴醮,也处处流露荒诞无稽的思想。整个政治的提示是偏执和专制,大臣常有的际遇是廷杖和杀戮,因此到处都是谄谀逢迎的风气。政治的措施只能加速全社会的腐化和动摇。这是张居正出生的时代。

  居正的先代一直推到元末的张关保,凤阳定远人②。关保是太祖初起时的一个兵士,以后渡江,破采石矶,从大将军徐达平定江南,立功浙江、福建、广东,最后授归州长宁所世袭千户,入了湖广的军籍。军籍是明代的一种制度,天下初定,各府设所,诸府要害之地设卫,大致五千六百人为卫,一千一百二十人为千户所,一百一十二人为百户所,兵士和官长都有世籍,所谓军籍。居正的祖先,是太祖的功臣,以后又世隶军籍,这便造成了他一生以身许国的夙愿。

  关保在史册上没有留下怎样的功绩,死后葬在宜都。居正答宜都知县许印峰说“远祖孤茔,辱垂青扫拂”①,大致即指此。关保的子孙,在居正《先考观澜公行略》里,仅仅传下两个名字,但是到了关保的曾孙,便有事迹可考。他名诚,字怀葛,是居正的曾祖。

  张诚只是次子,世袭千户的尊荣,当然与他无关,因此从归州迁到江陵,入江陵籍。张诚到了江陵以后,不得不靠自己谋生,有余的时候,他便施舍穷人,斋供和尚,因此自己永远处在困顿的中间。张诚有点口吃,江陵人给他起一个外号“张謇子”②。謇子尽管謇子,但是他的话特别多,江陵人常常引“张謇子”的话教训子弟。居正自己也引过这样几句:

  昔念先曾祖,平生急难振乏,尝愿以其身为蓐荐,而使人寝处其上。使其有知,决不忍困吾乡中父老,以自炫其闾里③。

  二十年前曾有一宏愿,愿以其身为蓐荐,使人寝处其上,溲溺之,垢秽之,吾无间焉。此亦吴子所知。有欲割取吾耳鼻,我亦欢喜施与,况诋毁而已乎④?

  答吴尧山书作于万历元年,上溯二十年为嘉靖三十二年,是年居正二十九岁,正是居正为翰林院编修,大学士徐阶深相期许之后,也正在他以相业自期的时代。宰相的抱负直溯到一个“謇子”的教训,似是不易理解而其实是最易理解的事。居正把曾祖的宏愿作为自己的宏愿,这不是蹈袭而是心理的契合。

  “謇子”有三个儿子:钺、镇、釴。镇字东湖,是居正的祖父。钺长于治产,家道日渐殷实;釴读书,补县学生;偏偏张镇既不读书又不治产,只是一味地放浪,最后在江陵辽王府充当护卫⑤。从张关保从军到张镇当护卫,总算是一线相传,克绍箕裘。但是中间已隔四代,一切观念都改变了,这里没有慷慨从军的气概,没有英雄事业的声誉,所剩的只是豪爽的气魄和放浪的生活。偏偏“謇子”喜欢他,这不是因为张镇的可喜,而是因为父母对于不成才的子女常有特别爱护的意趣。居正称“謇祖顾独爱之,逾于伯季远甚”,⑥其因在此。张镇的豪爽放浪在居正的生活里留下了一些痕迹。专权、自恣,正是豪爽放浪的人走上政治生活以后的形态。

  尽管“謇子”对张镇特别爱护,但是始终感到一点儿失望。第二个儿子既然不如他的哥哥和弟弟,只有希望他生一个好孩子。所以张镇生子文明的时候,“謇子”说:“我这一生,帮别人的忙多了,应当出一个好子孙,也许就是这个孩子吧!”文明字治卿,别号观澜,二十岁上,补上府学生,在科举的时代总算是一种发展,但是考过七次乡试,始终没有被录取。一直到居正点了翰林,三年秩满以后,文明才掷下考篮,叹道:“我从小读书,到今四十年,自己看看,没有什么不如人,但是一直困顿到现在,这是命呀!”其实这不是命,只是文明的“学问”不够。居正说:

  “先君幼警敏,为文下笔立就,不复改窜,口占为诗,往往有奇句,然不能俯首就绳墨,循矩矱,以是见诎于有司。⑦”

  读书四十年,毕竟不能使文明认识自己的不就绳墨,这正是他的倔强。居正又说他“性任真坦率,与人处,无贵贱贤不肖,咸平心无竞,不宿仇怨,人亦无怨恨之者。……喜饮酒,善谈谑,里中燕会,得先君即终席欢饮。自荐绅大夫以至齐民,莫不爱敬,有佳酒,必延致之,或载至就饮”。这里写的当然是文明父以子贵以后的形态,但是也看出他那种放浪不羁的意境。他毕竟是张镇的儿子,也正是张居正的父亲。

  “謇子”对于文明的期望显然还是一个泡影,但是最后他看见居正的出生。居正的成就是“謇子”存心济世的“报应”吗?未见得,但是他有那种发心济世的宏愿,当然他的子孙会有一天实现他的志愿。居正出生在嘉靖四年五月初三,他的曾祖父张诚、祖父张镇、父张文明都在。文明是年二十二岁,母赵氏,比文明小两岁。

  大人物的怀孕和出生照例有许多传说。据说居正的母亲夜中看到房间里突然发亮,一阵火光,一直连到天上,接后一个青衣童子,五六岁的样子,从天上慢慢地下来,在房间里绕床尽转,于是赵氏怀孕了。这个大约是居正大贵以后他的母亲编出来的,以后透过自我催眠的作用,本人竟信以为真了,这正是知识不健全的乡间妇女常有的事。敬修《文忠公行实》还指出赵氏怀孕十有二月才生居正,好像也被认为是贵征,这大致不会假的。在妊十月虽然是人道之常,但是一个强壮的少妇第一次怀孕期常会加长,这是每个医生知道的事实。

  敬修还指出两个梦。就在居正出生的前夕,张镇梦到遍地大水,一直流满屋子。张镇惊惶得了不得,问奴辈道:“哪儿来这许多水?”奴辈说:“水是从张少保的地里流出的呀。”同夜张诚也梦到月亮落在水瓮里,照得满瓮发亮,随后一只白龟跟着水光浮上来。

  居正字叔大,别号太岳,但是小的时候名为白圭,这是“謇子”因为他的幻梦给他起名的结果,“白圭”是“白龟”的谐音。嘉靖十五年,居正考生员的时候,荆州府知府李士翱看见居正,认为“白圭”两字不妥,替他改名居正。

  居正的家庭只是一个寒伧的家庭。嘉靖三十三年居正请假自京回籍,上徐阶书说起“窃念正起自寒士,非阀阅衣冠之族,乏金张左右之容”①;万历中与王世贞书也说:“仆先世单寒,非阀阅衣冠之旧”②;都显出他对于这个家庭环境的认识。但是他存心要挣脱这个环境的约束,本来明太祖是从下层阶级出身的人物,这便给他一种启示。居正在《西陵何氏族谱序》中说:“至我国家立贤无方,唯才是用,采灵菌于粪壤,拔姬姜于憔悴;王谢子弟,或杂在庸流,而韦布闾巷之士,化为望族。”③这篇文章大约做于嘉靖三十七年,其时居正是翰林院编修,正在准备国家的重用。

  不过即在居正小时,张家经济状况方面已经改进了,有奴,有乳媪,总是绰有余裕的形态。居正两岁的时候,大家都看出他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某天他的同堂叔父龙湫④正在读《孟子》,居正在旁,龙湫和他开玩笑道:“孩子,不要夸聪明了,要认识‘王曰’二字才算本领。”又过了几天,龙湫读书的时候,乳母和居正又来了。龙湫把居正抱在膝上,要他认“王曰”二字,居正居然认识,因此得到“神童”的称号。居正五岁入学读书,十岁通六经大义,在荆州府很有一些声名。

  嘉靖十五年,居正十二岁,在荆州府投考。据说荆州府知府李士翱前一晚做一个梦,梦见上帝给他一个玉印,吩咐转给一个孩子。第二天荆州府点名的时候,第一个恰恰是张白圭,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李士翱把他喊近,仔细一看,正是梦中所见,因此,替他改名居正,还嘱咐许多自爱的话。荆州府考过以后,湖广学政田顼来了。李士翱见到田顼,告诉他荆州府有这样一个聪明的孩子。田学政把张居正招来面试,试题是“南郡奇童赋”,居正很快地交了卷,学政和荆州府都惊异得了不得。这年居正补府学生⑤。

  大致就在次年发生居正和辽嗣王宪㸅之间的一段故事。太祖洪武十一年封第十五子植为卫王,二十六年改封辽王。起初辽王府在广宁,即今辽宁省北镇县。建文年间,辽王渡海南归,改封荆州,这是辽王府在荆州的由来。张镇为辽府护卫,张家和辽府从此发生关系。居正出生的前一年,即嘉靖三年,第六代辽王袭封,这是庄王致格。次年庄王妾生子宪㸅,正和居正同年。致格是一个多病的人,府中大小一切都由王妃毛氏管理。毛妃有主张,有办法,在当时很有声望。嘉靖十六年,庄王死了,宪㸅因为还在丧服中间,当然不能袭封,而且年龄很小,所以大权还在嫡母毛妃手里。毛妃看到宪㸅只是一个放荡不羁的少年,但是居正已经是名震荆州的小秀才了。一天毛妃招居正入府赐食,吩咐宪㸅坐在下面。毛妃对宪㸅说:“你这样不上进,终有一天给居正牵着鼻子走呀!”宪㸅充满了惭愤,但是没有发作。他和居正从此相识,但是在友谊的后面深深地滋长了仇恨。

  居正十三岁这一年从荆州到武昌应乡试,这次要是试中,便是举人了。诗集留下两首最早的作品,录一首于此:

  题竹①

  绿遍潇湘外,

  疏林玉露寒。

  凤毛丛劲节,

  只上尽头竿。

  这首诗很幼稚,也不像应试的格式。大概这时居正的声名在湖广已经很大,所以主考官给他临时的口试和平常的形式不同。单凭居正的年龄和声名,原有中举的希望。但是因为湖广巡抚顾璘的主张,这次却没有成功。

  顾璘,应天府上元县人,是当时有名的才子,和同县陈沂、王韦并称为“金陵三俊”,其后又加入宝应朱应登,称为四大家②。他认为十三岁的孩子就中举人,以后会自满,反而把上进的志愿打消,这是对居正的不利,因此主张趁此给他一些挫折,使他更能奋发。他和监试的冯御史说:“张居正是一个大才,早些发达,原没有什么不可,不过最好还让他迟几年,等到才具老练了,将来的发展更没有限量。这是御史的事,一切请你斟酌吧。”这次居正的考卷很得湖广按察佥事陈束的欣赏。陈束极力主张录取他,但是监试御史想起顾璘的吩咐,竭力拒绝,居正竟没有被录取。这件事对居正产生一个很深刻的印象。居正对顾璘始终感激,委实这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要是居正就在这年中举,不过早了三年,以后也许在湖广添一个唐寅那样的人物,而其一生的事业便会在诗酒风流中消逝。他自己也曾说:

  仆昔年十三,大司寇东桥顾公,时为敝省巡抚,一见即许以国士,呼为小友。每与藩、臬诸君言:“此子将相才也。昔张燕公识李邺侯于童稚,吾庶几云云。”又解束带以相赠曰:“子他日不束此,聊以表吕虔意耳。”一日留仆共饭,出其少子,今名峻者,指示之曰:“此荆州张秀才也。他年当枢要,汝可往见之,必念其为故人子也。”仆自以童幼,岂敢妄意今日,然心感公之知,思以死报,中心藏之,未尝敢忘③。

  嘉靖十九年,居正十六岁,再应乡试,这次居然中试。十六岁的举人毕竟很年轻了。恰巧这时顾璘正在安陆督工,居正到安陆进见,顾璘很高兴,把自己的犀带赠给他,说道:“古人都说大器晚成,这是为中才说法罢了。当然你不是一个中才,上次我对于冯御史的嘱咐,竟耽误了你三年,这是我的错误了。但是我希望你要有远大的抱负,要做伊尹,做颜渊,不要只做一个年少成名的秀才。”其实顾璘认为居正十六岁中举的事毕竟还太早。

  就在这年,辽嗣王宪㸅三年丧服已满,照例袭封,成为第七代辽王。居正的发达当然会加重母妃的督责,也增添宪㸅的惭愤。他将一切怨恨都发泄到辽府护卫张镇的身上。据说宪㸅把张镇召进辽府,赐他喝酒。张镇看到孙儿中举,辽王又赐酒,正得开怀畅饮。可是一杯又一杯,也委实喝不下了,宪㸅还要他喝。最后,张镇竟是醉死的,因此在居正、宪㸅中间又添了一个大仇,然而表面上一切还是非常地亲近。居正的曾祖“謇子”大概已经死了,没有看到居正的发达。

  居正乡试中试的第二年,即嘉靖二十年辛丑,是会试的一年,这次居正曾否入京会试,不可考。依照明代的制度,乡试的次年便是会试,新科的举人都要入京,也许居正因为年龄太小,没有去。到嘉靖二十三年甲辰,居正入京会试,这次却失败了。他曾说到失败的原因:

  夫欲求古匠之芳躅,又合当世之轨辙,惟有绝世之才者能之,明兴以来,亦不多见。吾昔童稚登科,冒窃盛名,妄谓屈宋班马,了不异人,区区一第,唾手可得,乃弃其本业,而驰骛古典。比及三年,新功未完,旧业已芜,令追忆当时所为,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甲辰下第,然后揣己量力,复寻前辙,昼作夜思,殚精毕力,幸而艺成,然亦仅得一第止耳,犹未能掉鞅文场,夺标艺苑也①。

  嘉靖二十六年丁未,居正再行入京会试,会试以后,再与殿试。这次成功了,中二甲进士,选庶吉士。《明史·选举志》言:“成祖初年,内阁七人,非翰林者居其半。翰林纂修,亦诸色参用。自天顺二年,李贤奏定纂修专选进士。由是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南、北礼部尚书、侍郎及吏部右侍郎,非翰林不任。而庶吉士始进之时,已群目为储相。通计明一代宰辅一百七十余人,由翰林者十九。盖科举视前代为盛,翰林之盛,则前代所绝无也。”居正这时已经身居储相之列了。

  居正会试时,座主是孙承恩、张治,因为他考《礼记》,所以他的房师是阅《礼记》试卷的陈以勤、吴维岳。进士一甲第一人是李春芳,其后与居正同时为大学士,同科还有殷士儋、王世贞、汪道昆、王宗茂、吴百朋、刘应节、王遴、殷正茂、凌云翼、陆光祖、杨巍、宋仪望、徐栻、杨继盛。这一科有第一流的首相、第一流的文人、立功边疆的大帅、弹劾权倖的忠臣,可算得人甚盛。

  前言/序言

  开启一代新风的传记经典

  ——朱东润《张居正大传》新版赘言

  毛佩琦

  朱东润所著《张居正大传》完成于1943年,初版于1945年。是现代以来诞生的第一部新型的张居正的传记。当时,学界为古代人物撰写大型传记的实践还不多。朱先生职任文学系的教授,撰写古代人物的史传,打通了文史畛域,而且采用了新的写作方法,是一件开风气的事。中国文化传统有文史不分家的说法。历史上,许多史书中的人物传记都堪称上乘的文学作品,因而《史记》被赞誉为“无韵之离骚,史家之绝唱”,甚至《汉书》文章之美被称赞为可以下酒。朱先生的《张居正大传》无论从史学还是从文学的角度看,都是堪称经典的佳作。

  朱先生熟读中国经典,深入研究过中国传统的传记,出版过《中国传记文学之进展》、《传记文学之前途》、《传记文学与人格》《八代传记文学述论》等一系列专著。但是,作为一个眼界开阔、学贯中西的学者,他不墨守中国的传统,而是要吸纳新的知识,引进新的方法,创作无愧于新时代的作品。他说,“史汉列传底时代过去了,汉魏别传底时代过去了,六代唐宋墓铭底时代过去了,宋代以后年谱底时代过去了”,而 “横在我们面前的,是西方三百年以来传记文学底进展。我们对于古人底著作,要认识,要了解,要欣赏。但是我们决不承认由古人支配我们底前途”。他“认定世界是整个的,文学是整个的,在近代的中国,传记文学的意识,也许不免落后,但是在不久的将来,必然有把我们底意识激荡向前、不容落伍的一日”。 他进一步深入研究西方许许多多优秀的人物传记,分析其得失,汲取其优长,“决定替中国文学界做一番斩伐荆棘的工作。”(朱东润《张居正大传》初版序)

  他归纳,中外好的传记都有一些共同点特点:历史场景的复原,细节精致的刻画,鲜明的人物个性,既有文学性,又要忠于史事,避免不实的夸张颂扬。而作为大型人物传记最重要的是全景感和历史感。他从斯特拉哲的《维多利亚女王传》得到启发,认为它“打开‘现代传记文学’底局面”。其中不仅描写了女王的生平、她的家庭、朋友和各阶层的人物,而且 “这里有英国的政局,也有世界的大势”。

  那么,作者选择什么主题去实现他“替中国文学界斩伐荆棘”的雄心壮志呢?

  作者曾说“任何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一生。这一生的记载,在优良的传记文学家底手里,都可以成为优良的著作。所以在下州小邑、穷乡僻壤中,田夫野老、痴儿怨女底生活,都是传记文学底题目。”但是作者选择了张居正,因为他影响了一个时代、也代表了一个时代。他说“这个时期以前数十年,整个的政局是混乱,以后数十年,还是混乱:只有在这十年之中,比较清明的时代,中国在安定的状态中,获得一定程度的进展,一切都是居正底大功。他所以成为划时代的人物者,其故在此。”作者不满足于塑造一个随手拈来的人物形象,而是要从大处着眼,深入解读一段历史。

  但是,作者却发现,通过写作张居正的传记去实现其文学使命,具有极大的困难:“第一,居正是几乎没有私生活的人物。现代传记文学,常常注意传主底私生活。在私生活方面的描写,可以使文字生动,同时更可以使读者对于传主发生一种亲切的感想,因此更能了解传主底人格。但是关于居正底私生活,我们所知道的太少了”;“第二,居正入阁以后的生活中心,只有政治;因为他占有政局底全面,所以对于当时的政局,不能不加以叙述”,“最困难的是一般人对于明代大局的认识”, “说少了,他们不会明自;说多了,他们会嫌烦凟:这是一个两难的境地。”而最重要的,“任何的记载都要有来历,任何的推论都要有根据。”“这许多困难底后面,还有一个难题,便是材料底缺乏。”可以设想,在当时正处于举国抗战的艰难时刻,作者又在远离文化中心的大后方,生活异常艰苦,图书资料极为匮乏,必然更增加了写作的难度。

  作者以勇毅的担当精神,以止于至善的态度,以严谨的学风和顽强的努力,终于完成了这部《张居正大传》。读者会从全书的篇目设计、材料的取舍、史实的准确、制度考究、细节的刻画、语言的处理等等方面,看到作者倾注的精力和心血。他说“传记文学是文学,同时也是史。因为传记文学是史,所以在记载方面,应当追求真相,和小说家那一番凭空结构的作风,绝不相同。”“我担保没有一句凭空想象的话”。作者自谦说“这一本材料不甚完密的著作,替大家做一个前驱.未尝不是尽了一份必要的责任。”但我们在《张居正大传》中看到,作者既高屋建瓴地审视了历史,又游刃有余地驾驭了文字,从而为现代传记的写作树立了一个典型,开辟了一个新的生面。就是 “大传”二字的使用,也是朱先生“援经入史”的创造。自那以后数十年,也确如先生所展望的,“只要传记文学底风气一开,以后再有十种乃至百种张居正传,并不是不能想象的事。”

  作者所做的是斩伐荆棘的工作,他引用《法显行传》把自己的写作,比作一个求法的圣僧:“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则皆死,无一全者。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惟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在一个茫无边际的境界,我们惟有踏着前人底足迹,作为自己前进的路线。前人对于我们所尽的责任,正是我们对于后人所有的义务。无论成功或失败,现在底努力,对于后人都是一个重要的参考。”他又把自己比作引进传记文学新法的园丁: “知道西方的传记文学是怎样写法,怎样可以介绍到中国。我只打开园门,使大众认识里面是怎样的园地,以后游览的人多了,栽培花木的也有,修拾园亭的也有,只要园地逐日繁荣,即是打开园门的人被忘去了,他也应当庆幸这一番工作不是没有意义。”先生的筚路蓝缕、福荫后人的精神令人肃然起敬!

  《大传》的主人公张居正,是明代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了解明代史特别是明代中晚期的历史,绕不过张居正。张居正自隆庆元年二月进入内阁后到万历十年六月病逝,在明朝政治中发挥过重要作用。特别是在万历头十年间,作为年仅十岁的明神宗朱翊钧的帝师和内阁首辅,其地位举足轻重,成为没有宰相之名的真宰相,而且取得了明显的政绩。但是,张居正一死,万历帝就开始了对他的清算,以至于削其官秩,夺其玺书,褫其诰命,几至于剖棺戮尸。张居正的名誉一旦完全翻转。他最为人诟病的是所谓“夺情”,被指责违背礼制、贪恋权位,而没有离职去为父亲守丧;他死后,还有勾结中官冯保、阴谋挤走首辅高拱,二个儿子中进士涉嫌舞弊,乃至奢侈、跋扈等等也被揭出。而张居正被之所以清算的要害,如明人沈德符说,则在于“要挟圣主,如同婴孺”,将自己视同于摄政大臣。(《万历野获编》卷九,三诏亭。中华书局1959年2月第一版,第一册第228页)终万历之世,举朝没有人敢于为张居正辩白。万历帝死后,廷臣对张居正才“稍稍追述之”,于是“复故官,予祭葬”。崇祯年十三年,礼部尚书李日宣上书说:“故辅居正,受遗辅政,事皇祖者十年。肩任劳怨,举废饬弛,弼成万历初年之治。其时中外乂安,海内殷富,纪纲法度莫不修明,功在社稷。”(《明史》卷二百十三,张居正传)算是完全恢复了名誉。

  然而一些人,特别是张居正的乡人,对张居正偏爱有加,把对张居正的评价推到惊人的高度:“高皇帝为生民以来未有之神圣,开天而作君;太岳先生为生民以来未有之异人,中天而作相。”(万历本《张太岳文集》凡例,第八叶。上海古籍出版社《张太岳集》,1984影印本)及至清代,更有人说“明只一帝,太祖高皇帝是也;明只一相,张居正是也。”(刘献庭《广阳杂记》卷一,蔡瞻岷曰,)新史学的开山梁启超先生则说:“明代有种种特点,政治家只有一张居正。”(《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这些评价语出惊人,但显然有失敦厚平允了。

  朱东润评论前人对张居正评价时说,“誉之者或过其实,毁之者或失其真”。“最善意的批评,比居正为伊、周,最恶意的评论,比居正为温、莽。”他认为,这种评价或带感情色彩,或以偏概全,大有可议之处。朱先生认为:“其实居正既非伊周,亦非温莽。它固然不是禽兽,但是他也并不志在圣人。他只是张居正,一个受时代代陶镕而同时又想陶镕时代底人物。”(朱东润《张居正大传》序)。无疑,朱先生是考察了张居正的全部史实,考察了张居正那个时代乃至于整个明代历史才说出这番话的。朱东润先生通过《张居正大传》,向人们展示了一个有血有肉、形神俱备的张居正,展示了一段丰富生动的真实的历史。朱先生对历史和人物的叙述是严谨的,论断是审慎的,虽然已经过去了近80年,但仍然是可以凭信的。张居正是传统意义上的大政治家,具有以天下为己任,不畏讥弹,敢于担当的品格。他说:“得失毁誉关头若打不破,天下事无一可为者。”“苟利社稷,生死以之。”“既忘家狥国,遑恤其它!虽机穽满前,众镞攒体,孤不畏也”。(《张太岳文集》卷三十,答河槽按院林云源为事任怨。)这些话,今天听来还是如同大吕黄钟般轰鸣,足以令人猛醒。这也是我们重读《张居正大传》现实意义吧?

  朱东润先生不仅完成了一部《张居正大传》,也实现了他斩伐荆棘,开创现代传记文学新风的宏愿。后来人将永远不会忘记这位“打开园门的人”。今次,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将作者生前最后一个自定本进行整理编辑,重新出版《张居正大传》,再次把这部经典传记介绍给广大读者,做为研读历史,学习中华传统文化的读本,也借以缅怀朱东润先生的开创之功,是以赘言如此。

  2020年7月22日于北京昌平之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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